厦门北极星救援队

北极星救援队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查看: 2609|回复: 5

阿尼玛卿八昼夜(孙平)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2-4-4 23:25: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黑马 于 2012-4-4 23:33 编辑

  今天听登山的老前辈们回忆登山事故的案例,特别重要的篇章,我看了,感觉非常的残酷与感人,所以也转了过来,与大家一起分享。   
    先介绍一下阿尼玛卿,阿尼玛卿为藏语音译,海拔6282米,是昆仑山系支脉阿尼玛卿山的主峰,又称玛积雪山或玛卿岗日,因是黄河源头最大的雪山而得名


  
    今天,我写下这篇真实的故事,是希望后来的朋友们再次仰望那雄伟的阿尼玛卿雪山时,能够想起一群年轻人在那个夏天做出的努力。
    我站在高原明亮而灼热的阳光下,仰望白雪皑皑的雪山。阿尼玛卿II峰,海拔6268米。巨大的冰川从山顶直泻而下,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种缥缈虚幻的感觉。雄伟的山体挡住了我全部的视线,峰尖似乎直刺青天。我来了,所有的梦想,都不再是遥不可及。
从海拔4300米的BC(大本营)出发,我们背负建营物资,顺序在冰川上行进,这是我第一次在冰川上行走,内心充满了好奇。冰面上布满了一个个圆柱形的小冰洞,里面的一汪汪冰水晶莹剔透,水中还浮动着一颗颗没有融化的小冰块。傍晚时分,我们在5100米扎下了C1(一号营地)。
    太阳落下山去了。整个营地一下子暗了下来,高原刺骨的寒风一阵阵袭来,仿佛从人间一下子掉进了地狱。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身周的冰雪似乎正冰冷地瞪着我们。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日后的八个昼夜中,我的这种不祥的预感竟成为了现实。
    第一天 真正的攀登开始了。
    我提起冰镐,象一名剑客握住他的剑,我抬起脚,踏上冰面,感觉到冰爪刺破冰层陷了下去,将我牢牢地钉在冰雪上。我回头看去,身后留下了一行冰爪印。二十年的生命中,我似乎一直在追寻着这一时刻。
    队长,王军标和我二人组成登山组。当我把结组绳连在自己的安全带上时,我就已经将生命交给了队友。从5200米开始,难度陡然增加,明暗裂缝纵横交错,许多裂缝黑黝黝深不见底。中午,队长做了一个也许是致命的错误决定:就地扎营,向上侦察攀登。于是在5300米处扎下了C2。下午,我们在登至5500米后,撤回了C2。
    第二天清晨,突顶开始了。
    可偏偏汽油炉又出了毛病,等吃完饭,已是九时五十分了。还有整整1000米,登顶后是否能撤回C2?我们的心里投下了沉重的阴影。

    为了抢回时间,我们的休息间隔从一个小时改为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

    我已经很累了,双腿疲劳、麻木、疼痛,渐渐失去了知觉。冰坡似乎永无休止,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凭着本能向上,再向上。我使劲咬住自己的嘴唇,让头脑清醒一些,以保持对危险的及时反应。嘴唇的血慢慢流了出来,又冻在了脸上。
    十个小时后,我们终于站在了山脊上,这里的坡度较缓。右手IV峰,左手是II峰。我疲惫地低头观察,一个大雪坡直通峰顶,似乎只有几十米高,一大片乌云正向峰顶靠拢,暴风雪就要来了。如果现在不下撤就来不及了,可没有人愿意放弃。
    最后的攀登更加劳累。我们每走三十步就要停下来,抱着冰镐喘息一会儿。王军标的鼻涕流了出来,在嘴唇四周冻成了冰,已然无力顾及了。大风从远方的地平线上无拘无束地奔腾而来,刮得我们东倒西歪之后,又向大地尽头奔去,带起漫天的雪粒。
    突然,耳边响起了队长轻轻的声音,“顶峰到了,顶峰到了。”我惊愕地抬起头,雪坡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平台,往前几米,雪坡陡然隐没,可能是一个雪崖。总算到顶了!

    我一屁股坐在雪里,呆呆发愣,忽然觉得早已冻僵的脸上热乎乎的,是眼泪,我在不知不觉中哭了。
   
    匆匆拍完登顶照,我们又急速下撤。风暴已经离我们很近了。
    一切都大晚了。借着最后一丝余辉,我们无法补充食物,拼出最后一丝力气刨出了一个雪坑作为掩体。本应该再大再深些,可我们实在没有力气了。夜幕降临了,气温在急剧下降。这里的海拔是6000米,大风呼啸不止。接着,暴风雪到来了。狂风卷着漫天的大雪,向我们扑面而来。我们被冻得全身颤抖,而且又不得不隔半小时站起来整理一次,以免被埋在雪下。我们互相挤奋一起,开始还说几句互相鼓励的话,到后来只能隔一段时间相互叫喊几声,以免睡着了,在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中,一旦睡着就再也不会醒过来。

    时间似乎也因为严寒而凝滞了。我从未象那一夜那样渴望黎明。

 楼主| 发表于 2012-4-4 23:35: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黑马 于 2012-4-4 23:57 编辑


图为1994年阿尼玛卿登山队合影,从左至右为:邵国强、杨伯伦、徐晓东、周卫丁、藏族马工朗日、孙平、吴潇、王军标、汪晓征、江训涛、周志、老马工。

    第三天 终于,天亮了。
    天地白蒙蒙地一片,不是雾,是大风卷起的满天雪花。大雪使地形改变很大,坡上积满了浮雪。但没有选择,我们只能冒险下撤。没走几步,我感觉脚底猛然一滑,整个身子一下子失掉了平衡。脚下的雪在急剧地翻滚着,我一面将冰镐拼命地插进雪里,一边大喊“保护!”。透过腾起的雪雾,我朦朦胧胧地看见王军标也滚了下来,只剩下队长了。我突然感觉腰间一紧,保护住了!可保护绳又立刻松了下来。我知道完了,全都下来了!我的身子翻滚起来,一会儿雪埋住了我,一会儿我又浮在了雪面上。白花花的雪在四周簇拥着我,就象掉在了急流中,不知道会滑向哪里。最后,我的脑袋重重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停住了。
    我睁开眼睛,迷糊中看见王军标正咧着嘴向我走来。我感到了由衷的欣慰。我爬起来,和他一起开始寻找队长。很快就发现队长正躺在不远处的雪里,一动不动,可能是脊椎或内脏受了损伤。我们滑下的是一个60度,100多米长的大冰坡,停在了一块冰壁的边缘。往下看,五、六层楼高的垂直冰壁令人眩目。
  
    王军标决定下山求援,我留下来照顾队长。他拾起一根冰镐,冲我笑笑,转身走了。我目送他翻过一个小冰坡,留下一行足迹。

    他没有回到营地,也再没有回到我们身边,美丽而又残酷的雪山永远地留住了他。





(图中,A为孙平等三人登顶后露宿处。B为三人滑坠处。C为汪晓征遗体处。D为孙平获救处。
蓝色路线为登顶路线,红色路线为下撤路线)

  我守在队长身边,不时向山下张望,希望能见到救援队的身影。

    队长的伤势渐渐恶化。我徒劳地望着山下,冰雪茫茫,寂静中只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和队长沉重的呼吸。随着时间的流逝,希望也在一点点萎缩。

    下午了,我心里明白,救援在今天是上不来了,可再次在6000米的高度上露营是不可想象的。队长挣扎着站起来和我下撤。
    我们已然偏离了下山的路线。没走多远,我恍惚中觉得,队长怎么突然不见了。在我一愣神的功夫,寂静中听见“咝咝”的声音越来越急。一低头,只见拖在地上的结组绳正飞速地被拉出去,“滑坠!”我什么也来不及想,一翻身将冰镐整个插入雪中,用前胸死死压住镐头,在恐惧的等待中腰间的安全带被狠狠地拽住了,猛地拉动了整个身体。我死死抓住冰镐,生怕它脱离冰面。终于,结组绳弹了两下便不动了。我把队长拉住了。
    这时我不能动,队长也上不来。于是我脱开结绳,和队长分开了。我在冰壁下拼命地喊队长,一边试图绕下冰壁,没有回应,也绕不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天黑前,我找到了一个水平的冰缝。我敲断了几根冰柱,钻了进去。我坐在里面,没法抬头,不过倒可以把腿伸直。我随手折了根冰柱含在嘴里,看着外面漫天风雪,偶尔也会飘进几朵小雪花。后来我才知道,这样舒适的过夜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了。
    第四天 清晨时大雪依然不减。
    在这样的天气里,随时可能有雪崩,而且能见度极差。躲在我那可爱的小窝里,我慢慢地嚼一块糖,等待雪小一点。一直到十点,雪依然不见小,不能等了,今天必须找到队长。我披挂整齐,一头扎进漫天风雪之中。
    我摘下墨镜,依然看不清道路,四周白茫茫浑然一体,高度差根本看不出来。两个多小时之后,我战战兢兢地绕下一块大冰壁,突然发现远处有一个小黑点。我疑惑地走了过去,黑点越来越清晰,是个人!是队长!
    队长的双手毫无生气地摊开,早已冻紫。我俯下身去,揭开他盖在脸上的帽子,还有微弱的呼吸,除此再没有别的反应了。我又慢慢地盖好帽子,茫然不知所措。我一个人抬队长下山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做的是找一个象昨天一样的栖身之所,否则躺在雪地里不用半天就会冻死。

    我开始向下寻找,没走一百多步,便看到一条又深又宽的冰裂缝。希望能有一条绕过去的道路,一个小时以后,我明了,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因为这条冰裂缝横迂了整个冰川.除非爬过左手的一个山头。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做任何事了,只能就地守在队长身边。

    又是一个忐忑不安的夜晚。
    我的衣裤不防水,必须强迫自己坐着,要是躺下来就会全身湿透。在以后的几天里,我一直保持着抱膝坐姿的睡式。队长静静地躺在我身边,眼看着他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我却毫无办法。我感到深深的悲痛和莫名的愤怒。
    第五天 早上,雪小了,队长死了。
    雪花落在队长毫无生气的脸上。我为他轻轻盖上帽子,慢慢站起来,将散落在四周的物品堆在队长身边。此时我异常清醒,把身上所有对生存无用的物品都扔了下来,我清点了一下,仅剩一盒VC片,49粒话梅和花生糖。我身上是一件普通羽绒服,而队长身上的那件是登山专用羽绒服,又厚又防水。我思考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换,尽管这个决定也许会让我付出生命的代价。最后看了眼队长,我提起冰稿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又到了昨天见到的那个该死的大冰裂缝前。我抱着一丝幻想,希望能出现一个奇迹,一夜之间那个裂缝能变窄些。可什么也没变。

    我深深叹了口气,仰望左手的那座七、八十米高的冰坡,现在只有爬过它才能绕过这个冰裂缝,可对我来说,它就象阿尼玛卿雪山一样高不可攀。

    我用了七个小时却只爬到一半,身体极度疲乏,而且饥饿。我无力地坐了下来,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坐着吧,睡去,然后永不醒来。我坐在那里,就那样坐了一夜,我用外衣罩住头和膝盖,在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我不愿再看见一丝光亮,或许这样会给我一点安慰,让我渡过这寒冷无情的黑夜。
 楼主| 发表于 2012-4-4 23:38: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黑马 于 2012-4-4 23:43 编辑



    第六天 清晨,雪小了。
    我拄着冰镐,继续爬昨天的那个冰坡。每走一步就要停几分钟,但我不敢坐下来休息,一坐下我就再没有勇气站起来了。雪不知何时停了。
    我低着头,木然地挪动着。忽然,雪亮了,看了半天,脑子终于明白过来,“阳光!”三天来,除了风和雪,我再没见到别的东西,我赶忙回过头,阳光,刺目的阳光直扑我的眼睛,我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这灿烂的阳光,心中又重新点起希望的火焰。不为别的,只因为我又见到了阳光。

    三个小时,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爬上冰坡的,身体过了一个极限,又被迫向下一个极限挑战,就象登上一个山头后发现还有更高的,连绵不绝,有时我都对自己吃惊,明明已累得不行了,可喘息一会儿,又能走动了。大裂缝已经绕过去了,可我不知道往哪儿走了,远处依然云遮雾罩。

    我极力回忆,可一点也想不起上山时见过的地形,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到了另一座山上。我倍感绝望。冰坡上不能久待,上面全是浮雪,底下是巨大的冰坑,我慢慢地转过身,从来路返回。我该往哪走?我就象笼中鸟,无处可逃。
    歪歪扭扭地走了几十步后,我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回头一望,山依然云雾缭绕,正在失望地扭口头时,我突然觉得云层有些不一样。啊!下面的云雾象被两只无形手飞速的拔开,就象拉动舞台的幕布一般,向两边迅速退去。我呆住了,只有几分钟,冰川、岩石、草坡、河滩,所有的一切我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的浑身一下充满了力量,我重新登上冰坡,整个冰川展现在我眼前。我知道怎么下山了。
    我的心中又有了信心,死死地盯住冰川,力图将每一段地形印人脑海,因为一下这个冰坡,就仿佛从直升飞机上落入丛林,不可能再辨清路线了。我总是小心翼翼地绕过大大小小的雪崩槽和冰裂缝,尽量不想生死的问题,在这种时候,无动于衷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热量是活下去的关键,我尽量保持干燥,用外罩遮住脸保暖。食物太少,我给自己定了个限额,每天十颗糖。为了节省热量,也为了保护咽喉,尽管口干舌燥,我还是尽量少吃雪,实在忍不住,我就用镐尖挑起一点雪、放进嘴里。其后的时间里,这是我行进中的一大享受。当我把雪放进嘴里融化,慢慢咽下去,都不免悲伤地想到,尽管我的脚下都是水,可我还是活得象在沙漠里一样。
    雪遮住了一些冰坎,我摔了几跤,墨镜掉了我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没有墨镜,眼睛很不适应。雪太亮了、冰裂缝那点微微的暗色也看不出来了。走着走着,身子突然一沉,眼前腾起一阵白雾。我完全没有准备,身子也很放松,我的心一紧,昏昏沉沉的脑子突然瞬时极度清醒,同时两只胳膊也撑开了,撑住了什么东西。耳朵里听到轰隆、轰隆的声音,夹杂着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等到雪雾落下,我才意识到我掉进了一个暗裂缝,幸好两肘刚好撑住两边,脑袋正好露在外面,我向下望了望,下面越来越宽,不知多深,我的冰镐静静地躺在离我三、四米深的一个冰桥上。
    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待了十几秒钟,然后定了定神,用两肘轻轻地压了压,看看两边的雪是否经得住用力,还好。我极缓慢地撑起身子,慢慢提出左腿,跪在雪地上,然后左手一推,左脚一蹬,身子立即向右边翻滚出来,身后的雪在我的猛力之下哗啦,哗啦地掉进了裂缝,在里面来回撞击,发出一阵阵的响,许久才寂静下来。站在裂缝边上,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在如此疲劳的情况下怎么能有如此敏捷的反应。
  
    没有了冰镐,我更有点听天由命的感觉。现在一旦出现滑坠或掉进冰裂缝,那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但只要有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饥饿和疲劳一阵阵袭来,我坚持着前进。我得利用我的每一点知识、技术和经验来保存自己。直到晚上七点多钟,太阳依然明亮,我正想着还可以再走一个小时,左腿一空,一下子没入了雪中,直到大腿根。这是一个深深的雪堆,我想拨出脚来,可雪已经完全盖上了,就象掉进了沼泽地一样没办法。我把手臂伸进雪里,摸到了雪鞋,在手的帮助下,将脚拔了出来,然后跪在雪上,用两手开始挖鞋。十几分钟后,将鞋挖了出来。鞋里落满了雪,没法抖干净。我很担心,脚在里面会冻坏的。我直起身,没料想,刚迈了一步左脚又陷了进去,和上次一摸一样,我坐在雪上,连恼怒也没有了,等我刨出鞋子,已然无心前进了,向后退了十几米,在雪鞋踩出的脚印的基础上,整理出一个小雪坑,走了十二个小时后,开始感到烦恼。为什么

    我一天一天的还是在山上打转,救援呢?

    我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恍惚中,我似乎觉得一大帮人已向我走来,牵着手、领先的正是雪山乡长的小儿子嘎娃。我摇摇头,知道这是在做梦。可人群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我听到了马嘶、人叫。我不抬头,怕看到无情的现实后深深地失望。可又感觉越来越真切,连我自己都糊涂了。真的来人了?我悄悄地掀开外罩的一角,眼前绵绵冰雪在阳光下发出灰白的光,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楼主| 发表于 2012-4-4 23:52: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天
    早晨,我想站起来,可是双腿己适应了弯曲,我刚站起,又一屁股坐了下去,双腿疼痛不已。我只好用手撑住膝盖,就这么弯腰站一会,然后再撑住大腿根站一会,再直起身站一会,这样才能迈开大步。天气很好,我向下一望,似乎岩石地带已经很近了。我觉得,今天应该能下去。我拿了五颗糖,连着糖纸一块咽了下去。
    路途单调而危险。走下雪坡,绕过裂缝,躲开雪崩。有时好不容易左躲右闪绕过几个裂缝,可眼前的裂缝却过不去了。没办法,只能绕回去,从另一个方向重作努力,这种无效的往返极耗体力。走了几个小时,再一回头,直线距离只有一、二百米。阳光灼热,我敞开羽绒服正走着,耳边渐渐响起了《潇洒走一回》的歌声,遥远得似乎来自天边。是从镇上传来的吗?能传这么远吗?可声音太真实了。我使劲晃脑袋,可歌声依然不停地在耳边鸣响,一直伴随我直到获救,白天出现,夜晚停止。时有时无,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它到底是真是幻。
    中午,我走到一个圆圆的小台地,它平滑得就象一面镜于,真象一个没有一丝波浪的小湖。

    我犹豫了一会儿,不忍心踩进去,破坏了这一份完美。稍后,我哑然失笑,命都保不住了,还有这种心情。走过台地,早已雪盲的眼睛开始不舒服。我坐下来想休息休息眼睛,却不料疲乏悄悄袭来,我昏昏睡去。
    不知多久,我突然一个激灵,我今天必须下山啊,怎么能睡觉呢?一看表,一个小时白白浪费了。我有点急了,加快了步伐。可这种时候,着急一点用也没有。我已无法按计划的路线走了。因为四周的冰雪地形看起来全都一样,找不到什么特征,实在累了,我就鼓励自己“今天就能下山了,再坚持一下。”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想闭上,两腿发软,发自身体最深处的疲乏简直无法抵抗。呆滞的大脑一直在想:“有一碗酥油茶该多好,热气腾腾的端来,我能一口气喝下。不能只有一碗,我能一口气喝一锅。”回想起上山前在藏民家喝茶,我只喝了半碗,现在不禁后悔得要命。
    时间过去很长了,尽管走得很慢,在我的左手不远处,终于出现了黑色山脊。只要踏上岩石就好办了,到时就算爬也能爬下去,但只要留在冰川上,就时刻可能碰到危险。现在我大约处在5300米的高度,已经进入了冰川消融区。我象到了黄土高原,四周的冰面极其破碎,裂缝密如蛛网。已是下午六点了,离天黑还有二个多小时,离黑色岩石山脊也就二十多米了,只要越过一个雪坡,穿过一个滚石槽,就成功了。我是多么渴望能躺在岩石上,而不再是坐在雪地里度过今夜啊。
    我满怀希望地上了雪坡,雪极松,一踩下去深及大腿,突然左脚一松,整个身子摔到了雪堆里。雪一下子埋到了腰间。我急忙用脚在下面来回探了探,不是裂缝,我松了口气。我想撑起身子,两手刚用力,雪就塌了下去,无奈,我只好又将脚抽出了鞋,轻轻地抽出身子,然后开始挖鞋。我想起一句话:你不能逃避。

    这次埋得深,而且雪太松,我刚用手挖出一捧,坑边缘的雪又滑落下来。我埋头干着,不看外面,也不去想时间。渐渐的雪套出来了,鞋帮出来了,鞋面也出来了。我抓住鞋帮,左右摇晃着将它拔了出来,我坐在已经一米深的坑里,看看表,用了五十分钟。命运这种残酷的玩笑实在使人伤心。
    这一番折腾让我雄心全无,而且前面的雪更加松软。我决定不走了,就着现成的雪坑稍加整理,蜷曲着身子坐了下去,以前,我是用冰镐垫在底下,冰镐留在了裂缝里以后,我只好就脱下一只鞋垫在屁股底下。不过,不管是镐还是鞋都令人极不舒服,逼得我不停地挪动重心。我用外衣罩好头和膝盖,感到深深的沮丧,一天又一天,每天早上充满希望地出发,到了晚上却发现自己依然还在山上。

    坐在坑里,双腿无法伸直,双膝长久弯曲后如撕裂般疼痛。我也不去理它,过一阵自然也就适应了。手指早已好几天没有触觉了。我掀开罩在头上的外衣,清冷的月光立时洒满全身。我抬起头来,深蓝的天幕上,淡黄色的月亮从万里之外静静地看着我。身后,我曾经征服的雪山依然耸立,挡住了半边天空。千万年来,这里只有月亮,冰雪和孤独的风。我仿佛进入了一个永恒寂静的世界。
    第八天 清晨,我被一只鸟的鸣叫声惊醒了。
    这是七天来,我见到的第一个生物。我久久地盯着它,看着它洁白的身躯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翱翔,在我的头顶上盘旋鸣叫。生命和自由是多么令人向往啊,我哽咽了。

    我将最后一颗糖放进口袋,拉好拉链,计划最后的路线。向左走已然不可能,我转而向右,准备横切东山脊,东山脊高达几百米,一条冰川从上面直挂下来,坡度很陡。我要做的是从山腰横着穿过去,越过整条冰川,然后到达岩石地带。
    我面朝冰坡,双手尽量摩擦冰面,用没有冰爪的雪鞋在冰雪坡上踹出一个个雪窝。坡度从五十度渐渐增大,最后达七十多度。我的脚一次又一次地滑脱,一点工具没有,我只能让身体尽量下压,然后听天由命。我滑下去,雪在我屁股后面缓缓堆积起来,最后把我阻住。于是我又继续横切。一分钟又一分钟,一小时又一小时,在陡峭的冰坡上我无法休息。冰面也越来越硬,雪鞋要猛踢三四次才能踢出一个仅能容纳鞋尖的小窝。脚不停地打滑,我浑身疲软无力,连弯曲手指都做不到了,实在不行了,我就把脸贴在冰上,喃喃地祈祷。
    好多次,我想干脆松开手,滑下去。如果幸运的话,下面是一个缓坡,那就能活下去。不然就让死亡来解脱这无尽的痛苦的吧,为什么不试一试?可我一遍又一遍否定了自己。冰川被一点点越过去了。我不知道走了多长,也不知道还有多长。黑色岩石距我越来越近,终于距我只有不到二十米了。我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了,就要成功了。摹然,一道八十度的硬冰川出现在我面前。我愣住了,没有冰镐、冰爪,我没法从一面竖着的镜子上走过去。从上。下绕也是几乎不可能的。难道离生存只有二十米了,我却永远也无法到达了吗?正在我陷入绝望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几声隐隐的呼喊,我以为是幻觉,可声音越来越近。我紧贴在坡面上,小心地回过头。在陡峭的山脊下,三个黑点正在巨大的冰川上向我移动。我感到一阵兴奋,可是却丝毫没有放松。我并不敢完全依靠他们。
    三个黑点到了山脊根部。一番大喊大叫之后,终于建立起了联系,是雪山乡的三位藏胞,在他们的指导下,我坐在冰坡上,一点点向下挪。向左、向右、再向左一点,好了,现在只差最后一个陡坎了。五、六米高,在陡坡左边就是一个大裂缝。我停了一会,仔细观察,我必须沿一个弧形滑下,不然得掉进裂缝。我看不见他们在哪里,我闭上眼睛,把该做的动作又默想了一遍,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

    滑动速度快得难以想象,我根本来不及看只能凭着感觉,不停地推雪,突然,一根绳子一下勒住了我,我立刻失去了平衡,头部朝下,向裂缝冲去,在这一刹那,一个人影从地上扑起,死死抱住我的左脚,拉住了我,把我带回了人间。
    我抬起头,三张诚恳欢欣,饱经阳光的脸正关切地望着我。我说不出话来,七日六夜后,泪水第二次流过了我的脸颊。 (全文完)


......
事后,队员王军标经搜寻无结果,认定遇难。
孙平随身携带有一卷胶卷,被当地公安部门用于取证。
两年以后,这些照片回到孙平身边。照片记录了山上发生的一些情况。
随后,孙平得到了由中国登山协会颁发的阿尼玛卿II峰登顶证书。
 楼主| 发表于 2012-4-5 00:13:59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转一篇与阿尼玛卿有关的文字,加深对雪山的认知。

阿尼玛卿

像巨大的莲花开放在青海省东南部的阿尼玛卿,是黄河源头最大的山,是藏传佛教中圣洁的神山,也是一座被登山者向往的山。本文作者、一位登山爱好者曾经对这座雪山跃跃欲试。当她终于能够站在这座雪山脚下凝望,却突然改变了攀登的初衷。这是为什么?
  我看着白色的云撞击在山口的煨桑台上,飘散成朦胧的雾。然后,有如一朵巨大的、圣洁的白色莲花中最伟岸的几瓣,阿尼玛卿群峰豁然绽放在我的面前。透彻的高原阳光恰在此时自高空洒落,于是它们又化成一丛跳动的白色火焰,燃起一种灼人双目的光芒。当我凝神捕捉这道光芒的来历时,和我同车来的一对藏族父女早已用最虔诚的姿势匍匐在神山脚下。   我从京城用了5天时间才赶到地处黄河源头的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玛沁县。在时常暴雪封山的青南(青海南部)冬季,我是大武镇惟一的游客。因为路险难行,司机勉强才答应送我们到东柯曲附近的这处山口远远朝祭一下。   转身离开山口的时候,我看见远处煨桑台上的五彩经幡在雪山的光芒里迅速褪色。良久,我才明白模糊它们的竟是我的泪水。这次匆匆的初逢了却了一段魂牵梦萦的向往,却又埋下了我对阿尼玛卿更深的情愫。   所谓高山仰止,玛卿山首先打动我的是一段关于他高度的轶闻。   去之前,阿尼玛卿在我心目中即是一座充满传奇色彩的雪山。
  人们对于一座山的膜拜往往是因它的高度而始的。古代藏族文献把阿尼玛卿雪山视作大山神,称之为“玛卿本拉”。“玛”是一个古代藏族部落的名称,“卿”意为博大,“本拉”则是大山。而阿尼玛卿中的“阿尼”在安多藏语里意味着“先祖老翁”,也表示幸福、美丽、博大……人们给了阿尼玛卿各种称谓,都是反反复复去赞颂他的高大。
  3000年前《尚书·禹贡》有载,“导河积石,至于龙门”。阿尼玛卿就是积石山,也被称为玛积雪山、玛卿山。它是昆仑山脉中支的最东段,整条山脉呈西北-东南走向,总长约28公里,宽约10公里——在此28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18座5000米以上的雪峰拔地而起。其中,主峰玛卿岗日最为雄伟,由3个海拔分别为6282米(Ⅰ峰)、6254米(Ⅱ峰)、6127米(Ⅲ峰)的峰尖组成。三座高峰几乎呈一字形排列,Ⅰ峰在最北端,中间的是Ⅲ峰,而Ⅱ峰位于比较远的南端。Ⅱ峰虽然比Ⅰ峰低了28米,但山体最为巨大。   这些高程似乎都不是天文数字,然而无论是阿尼玛卿的航拍者,还是常年踏勘山体的冰川学家,都认为他是生命里难得碰到的庞大山峦。如约瑟夫·洛克,他是植物学家、摄影师,在云南、四川、西藏、青海等地都有广泛的考察,为美国《国家地理》提供了多篇稿件。他的游记后来成了小说《消失的地平线》的蓝本,而今中国西南许多地方都希望证明自己就是洛克考察过的“香格里拉”。但是,他在攀登此山的过程中,即曾把阿尼玛卿想象得过于高大。   洛克在早年的笔记中有这样的记述,“1926年,我考察了青海湖南的阿尼玛卿山脉以及黄河的峡谷地区,成为了对黄河和阿尼玛卿山脉的中间地带进行探险的第一位白人”。后来他在为《国家地理》所撰文章中信誓旦旦地说,他当时登临该山的4900米处,而他测算距离顶峰尚有3600米的高程,所以世界最高峰是位于青海东南的阿尼玛卿,其海拔高度为8500米,超过了珠峰!   那个时代的中国西部,横亘在青藏高原上的连绵雪峰,的确是世界地理中难以填补的空白页。阿尼玛卿一时成为了其中迷雾最浓的疑团。仿佛为了附和洛克的谬论,或者阿尼玛卿山神施展了什么魔法,总之,越来越多的登山家和地理学者认可他是世界最高峰。对其确切的高度可谓众说纷纭,或曰8600米,或曰9300米……更有甚者,1944年,一位美国飞行员驾驶飞机途经阿尼玛卿时紧急报告,“我机飞行高度9000米,前方上空出现有高出我机数百米的山峰”。据载,1949年美国登山者雷纳德·克拉克曾在阿尼玛卿探险和测量,他测出主峰海拔为9041米,这也超过了珠穆朗玛。之后他写了一本《神秘的阿尼玛卿山》。   1960年6月,北京地质学院登山队11人沿东北坡首次登上了阿尼玛卿Ⅱ峰,这座雪山才撩开了神秘的面纱。但由此引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洛克会对玛卿的高度出现错误的判断?虽然洛克曾经犯过类似的错误,为什么除了他还会有那么多人对阿尼玛卿产生同样的错觉? [FSAGE]   思忖中,我凭着臆想,在画布上尝试把他的样子描绘出来。无疑他是一座非常善于袒露威严的山峰,和珠穆朗玛一样,他的山形抛弃了所有的曲折繁复,在纯净的高原蓝的背景里矗立成冰雕玉琢的巨型金字塔,所以显得特别高大……   这次,我到达的大武海拔高度为3700米,和拉萨基本相同。经过东倾沟进入雪山乡,进而溯切木曲西行,即可到达海拔4300米左右的几处高山营地。这是牧民通常的转山起点,也是当年的洛克频频回头凝视阿尼玛卿的地点。从这里直视顶峰,相对高差在2000米左右。大约因为离得特别近,玛卿巨人呈现出陡直壁立的擎天之态——这不像在绒布冰川遥望珠峰,峰顶仿佛伸手可及,以至于有人说,“给我俩馒头就能爬上去”。我忽然明白了,在阿尼玛卿面前,对高度产生错觉其实是非常自然的事。
  在登山者看来,热爱一座雪山的最好方式似乎就是去攀登。对玛卿也不例外。
  神秘的高度之争为阿尼玛卿带来了巨大的声名,也让他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另一批人。   十年前我曾经获赠一张阿尼玛卿的照片,画面上能清楚地看到闪着银光的主峰和主峰下庞大的曲哈尔晓玛冰川。这幅照片给了我极大的震撼,它让我开始有欲望去深刻地了解雪山,并渐渐地爱上了登山。因为,看到照片的同时我读到了一篇登山笔记,名为《阿尼玛卿八昼夜》。至今我仍能背诵那篇文章的首句:“今天,我写下这篇真实的故事,是希望后来的朋友们再次仰望那雄伟的阿尼玛卿雪山时,能够想起一群年轻人在那个夏天做出的努力。”   我经常出入北京一家户外用品商店,并不是简单地逛一逛,而是席地坐下,听店主与往来的熟客神侃,听他们很认真地讨论各种探险计划。其实北京的户外店很多,但《阿尼玛卿八昼夜》的作者、山难的亲历者孙平,就是这家店主之一。他和他的合作伙伴曾用自己的汗水甚至生命去了解雪山,而后为了亲近雪山而选择了这样的生计。许久以来,没有人愿意提及那八个昼夜,但那故事早已被蚀刻进了大山的每个皱褶,是不能忘却的纪念。   1994年的阿尼玛卿用他最严酷的面孔警告了那些敢于挑战自然的年轻生命。“大风从远方的地平线上无拘无束地奔腾而来,刮得我们东倒西歪之后,又向大地尽头奔去,带起漫天的雪粒”。孙平和他的队长、另一个队友攀登阿尼玛卿Ⅱ峰,在登顶后的下撤中遇到暴风雪,次日继续下撤时由于路线难以辨认,结组(用绳索、安全锁等技术装备把几个人连接起来组成一个行进队伍,以期相互保护)在发生滑坠时保护不力,队长汪晓征死于摔伤,队友王军标在独自下山寻求救援时也永远地失踪了。   也许你曾读过《进入空气稀薄地带》,这本小说真实地记录了1996年发生在珠峰的该山有史以来最大的山难:包括新西兰著名高山向导罗布·霍尔在内的15名登山者折戟沉沙。事实上,这和1994年的玛卿山难有着非常类似的情节。   当你选择攀登阿尼玛卿这样庞大、复杂而又险峻的雪山,也就是选择了暴风雪、冰崩、裂缝,与这样一群恶魔共同舞蹈。也许你是人群中最强悍的,但你没有风暴有力;也许你是人群里最聪颖的,但你不能卜测未来;也许你是人群中最勇敢的,但是当你面对战友在面前死去,你会觉得刹那间被滤掉了人生中所有的自信。读了太多的登山故事,也亲历过登山的生死情结,有时候我想说雪山是有神灵的。然而,似乎没有其他的理由,只是因为山在那里,登山者就要出发。山难从来都不能挡住内心充满炽热渴望的生命,或许登山者即生为雪山吧。   玛卿的冰川约为黄河源区冰川的90%,而黄河源区水量能占到黄河的40%以上。   在《格萨尔王》等诸多歌咏阿尼玛卿神性的声音之外,孙平的文章无疑为阿尼玛卿的画卷添上了野性的一笔。   面对各种资料,比照《中国登山指南》细细地琢磨,阿尼玛卿那巨大的、朦胧的白色身影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了。但是好几年了,我都和攀登这座雪山的机会擦身而过。2004年冬天,我和山友邸晋军,忽然得知青海登协将在2006年组织一次“阿尼玛卿追梦”活动,也就是我们惯常所说的登山节。说实话,我们都更喜欢清静些的雪山。所以,我们立刻开始了2005年5月的玛卿登山计划研究——我们想抢在登山节前面。 [FSAGE]   幸运的是,那时我突然领受了到青南的公差。为了完成旅游指南的撰写任务,同时为我们的计划探探路——于公于私我都要去玛沁、去大武。更为幸运的是,我看到了玛卿群峰犹如莲花在我面前静静开放;我看到了沉默的曲哈尔晓玛冰川,看到了玛卿脚下冰封的黄河。   黄河在源头的地区还不叫黄河,而叫玛曲。“曲”是河的意思,而“玛”正是玛卿的“玛”。玛曲在玛卿脚下180度掉头,缠缠绵绵不肯离去……而玛卿袒露的山体上,密布着40多条银龙般的冰川。其中4条分别发育了西柯曲、东柯曲、格曲、切木曲、曲什安河5条溪流,这些溪流实际上就是黄河上游最主要的水源。   人们常常以为一条河流的源头仅仅对其长度计算有意义,对于长江可能是这样,对于黄河却不然。黄河源区的水量几乎超过了黄河年径流量的50%,而玛卿是黄河源头最大的山。“每个岭国人的口中都有一部格萨尔”,岭国就是黄河源地区。据说,格萨尔是在黄河源为救护生灵而投身下界、赛马为王,他的灵魂就依附在玛卿山上。事实上,阿尼玛卿的冰川占黄河源区冰川总量的90%,这些确凿的数据已充分地说明了这座山对于这条河流的重要意义。   黄河在中下游地区时常被视为一条害河,然而河源地区的黄河依然温婉如玉。阿尼玛卿对于黄河有着母亲般无私的情谊,关于他的冰川退缩,中科院兰州寒旱所许多专家曾经进行过专门的研究。有意思的是,对于企图窥视他的顶峰的登山者而言,随着海拔的升高,阿尼玛卿的冰川犹如一块坚硬的磐石,滴水不融。除非万不得已,登山者不会选择直接食用冰雪——这会对食道造成伤害。当然,攀登一座冰川时,只要背得动足够的燃料,你就不用携带饮用水。但是你能背负的燃料往往难以保证你的饮水量,这也是许多人从雪山下来时体重骤减但几天后又完全恢复的原因——实际上这只是严重脱水。所以,我每次登山前整理装备的时候,脑海里就会忽然浮现出孙平在孤独逃生的《阿尼玛卿八昼夜》里说的那句话——尽管我(守着一座巨大的冰川)脚下都是水,可我还是活得像在沙漠里一样——每当想到这里,我就会再多带20%的燃料。
  玛卿岗日只有6000多米,但是,攀登这座山并非易事。
  翻阅玛卿岗日的登山记录,你会发现这3座山峰先后被开辟了6条登山路线。除去前文所述的北京地质大学队对其Ⅱ峰、日本上越队对其Ⅰ峰的首登外,还有武汉地质学院队沿东山脊路线对其Ⅲ峰的首登。Ⅲ峰首登队伍中有如今世界七大峰的登顶者——李致新和王勇峰。那是1984年,他们第一次接触登山。是阿尼玛卿,使他们与雪山结下了终生的缘分。   我曾经读到李致新的回忆:“在离顶峰很近的时候,关于是否登顶,上下有了分歧,一是新手多又没见过这么大的山,二是当时的情况太复杂了……我那时候没有想到自己会和山结一辈子的缘,但当时想,第二次我还要来。”   时隔数月,怀着对这座雪山的无限眷恋,李致新和王勇峰真的又一次作为中日联合登山队的队员回到阿尼玛卿。这次他们的攀登目标是Ⅱ峰,但是神山对他们板起了面孔:“我们正在5800米的地方休息,刚下完大雪,日本人走到前面去了,我们修了很久的路。路线越来越难……突然,只听见“咔嚓’一声,还什么都没看见呢,就听老曾大喊,‘雪崩,保护住!’这时候,雪‘哗’地一下就下来了,接着,第二浪又到了……后来听登顶的队员讲,快接近顶峰的时候,又听见“喀嚓’一声,脚下一动,附近又发生雪崩了……”   谁也不能小觑阿尼玛卿。当2005年5月,我的朋友邸晋军去攀登阿尼玛卿Ⅰ峰的时候,直到他打来电话“汇报”还差600米登顶、已安全下撤,我心里沉重的担忧才烟消云散。   他带回了长达9小时的登山录像资料。那是一些没有被剪辑过的零碎片断,几乎记录了他们从准备行程、研究线路,到艰险攀登、断崖遇险,再到与雪山依依惜别的全过程…… [FSAGE]   整整9个小时,这位曾经与我在高山上挤过同一条睡袋的老战友亲口解说,话语如决了堤的河水一样从未停滞。有时候我会和他讨论,有时候又一起研究他们拍摄的照片。带子放完,我们都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再一次拥抱了这座雪山。   阿尼玛卿有一张多变的脸,其冰川的活跃从近年来频发的冰崩可见一斑。他复杂的地形,让邸和其他颇有经验的攀登者都发生了路线选择时的偏差。在录像中,玛卿东山脊顶部陡峭的棱线和马卡鲁峰那道著名的刃脊简直一模一样,我看着就不由自主地感觉自己的背部泛着寒气。   阿尼玛卿的气候恶劣早已“臭名昭著”。这里地处大陆气候带,天气一日数变,每年多数时间均被风雪主宰。11月以后的冬季,主峰的最低温度会降至零下50℃。只有4月底到6月初和9、10月才是比较合适的登山季节。但是,即使在这些日子里,其主峰最低温度依然达零下30℃,每天具体的天气状况也全然是未知数。   邸和他的队伍很幸运,阿尼玛卿给了他们最好的天气周期。他们的主要目标是阿尼玛卿Ⅰ峰;其次,则是考察2004年2月玛卿大冰崩所带来的气候影响和山体变化。   据当地政府调查组现场调查测算,冰崩地点在阿尼玛卿Ⅰ峰6282米高程点西北330度方向的西坡上。这次冰崩形成的冰碛物东西长2.2公里,南北宽1.5公里,面积约为3.3平方公里,堆积物占压了玛沁县下大武乡5000多亩夏秋草场,清水河、达玛曲河、权隆河被阻断,并由此形成了一个面积达30000平方米的堰塞湖。虽然冰崩发生在Ⅰ峰西侧,但从多组照片依稀可比照出Ⅰ峰南侧也被大幅度地削尖了……   事实上,这些年全球气候变暖让中国西部许多雪山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1968年地形图显示阿尼玛卿的雪线高度在5000米,现在已抬升至5200米。雪线上升后失去支撑的冰雪在自身重力影响下,与底部冰雪摩擦力减小,很容易瞬时崩塌,顺斜坡下滑。加之阿尼玛卿庞大复杂的冰川体系和此前受地震的影响,大冰崩的发生其实只是早晚的事。   “难以想象,我认为I峰已是一座崭新的山峰了。其实从1996年开始,已无法查到有关玛卿岗日的任何登顶记录。前往的队伍大都被恶劣的天气和复杂的路线状况拒之门外了。”邸说。玛卿曾经被一些资深登山者评定为中级难度山峰,大致与各拉丹冬和宁金抗沙的难度相当,但是玛卿的复杂多变和“新玛卿”的登山路线图缺乏是摆在他们面前的最大难题。   起初,他们沿着由1981年澳大利亚队开辟出来的东山脊路线攀登。当时一切还算顺利,风和日丽。但事后证明,玛卿用自己的磅礴和复杂跟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当他们历经艰辛,最后在距离顶峰约600米时,眼前突然出现了巨大的断崖。在断定技术装备缺乏、剩余攀登时间不足4小时的情况下,他们凝望顶峰良久,无语准备下撤。
  玛卿是真正的雪山、圣洁的神山。神山的高度实际上是由顶礼他的信徒来确定的。
  注视录像与照片中嶙峋骨瘦却凌厉无比的雪山细节,我完全能够想象他们的攀登是何等的艰险和坚苦。邸曾经去攀登四川省的雀儿山(海拔6168米),说到那山,他的眉尖都洋溢着赞美。我强令他对比这两座高山。沉吟良久,他慨叹:“雀儿山美啊,也险,可是我知道我能登顶。但是玛卿不敢说,玛卿是真正的雪山!”邸的体力和技术都远远胜过我,我曾在宁金抗沙(海拔7206米)登至7000米高度,但是没有领教到他们此次所遭遇的困难——这些比较有助于我真正准确地估量这座山的高度和攀登的难度。   不久前,我曾去奥地利参加一次世界杯滑雪大赛的采访,同行的记者团中有一位意大利登山爱好者。我们谈起阿尔卑斯近乎完美的登山条件,训练有素的高山向导——你可以在距离顶峰最近的帐篷里喝地道的法国葡萄酒,品尝奶酪火锅;你的向导会眯着眼睛,在你的脚伸向任何一块松动的石头前一秒告诉你,该向左还是向右……那里似乎每座名峰都已经是完全被开垦过的土地。当我礼貌地表示了羡慕之情时,那个意大利人却真诚地说,“But only the mountains in your country is the real mountains.” [FSAGE]   在我心底,阿尼玛卿山的确是那样一座真正的雪山。其实,没有和邸晋军一起去攀登他,除了当时工作太忙,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我2004年冬去探路、朝拜时曾经遇到的那对藏族父女。   那次去玛卿,找不到好车,只能坐在摇摇晃晃的中巴里。经过数小时的旅程后,乘客们变得越来越活跃了,大家高声地谈笑,甚至一曲接着一曲地唱了起来。车过山口,整个车厢便突然发出一阵欢快的哄嚷,车窗霎时被打开,藏民们手中会突然变出一沓沓五彩的“隆达”(风马旗),车中的暖流再将这些小纸片倏地送入高空……   热闹的车厢里,坐在我身旁的却是神色黯然、保持缄默的父女两人。他们似乎只会说藏语。油腻腻的棉藏袍和父亲身上挂着的酥油铜勺,告诉我他们来自某个贫寒的牧区。后来,一位年纪很轻、面容和善的喇嘛终于让他们开口说话了。那位喇嘛知道我是去大武旅行,并且想瞻仰玛卿岗日,便告诉我可以和来自黄南州的这父女俩结伴——他们要去玛卿脚下的煨桑台朝祭。女孩的****得了很严重的头疼病,已经放弃了医院的治疗。他们赶在气候这么恶劣的季节前去朝祭,也是想显示他们对于山神的虔诚。不过,如果遇到大雪,他们很难到达煨桑台……   也许是因为听了这父女的辛酸事,也许是天气过于寒冷,车窗外贴着山际线的浮云,更加凝重了。西宁到大武距离470公里,但车子足足颠簸了15个小时。下车前,我已能和那父女做一些简单的交流。原来小女孩能听懂一些汉语,甚至能写几个汉字。晚上我住进了离车站不远的财政宾馆,次日清晨发现自己醒在一个经幡的海洋里。一个简单的小城在冬日阳光的沐浴下显得平和而安宁。   再见到父女俩的时候,他们坐在一辆破旧的吉普车上。司机说这个季节根本无法进山,更别提去100公里外的登山大本营了。我就像做梦一样,被热情地邀上了车,见到了玛卿岗日。想想看,如果不是父女俩,我怕也找不到煨桑台,找不到离城镇这么近能望到主峰的地方了。   这个季节的青海,目力所及之处白山头比比皆是。但是车子在颠簸中转弯的一瞬,我几乎立即认出了他。我无法形容那种心情,不似初见,反如重逢。实际上,阿尼玛卿的雪山之美也许并不在于他的野性,也不在于他的标高。当我一想到他哺育了伟大的黄河,就会血脉贲张。现在,我终于见到了他!   我的眼前,只有那座山和匍匐在地的藏族父女,他们之间仿佛存在着一种联系,我自己倒显得多余。一种复杂的情愫浮上心头,我开始有些羞愧自己竟然想站在那雪峰之上……   煨桑是两个奇妙的字。煨是汉语,表示埋入火中燃烧;桑则是藏语,有烟火的意思。人们把煨桑这种古老的藏族宗教仪式称为烟祭。记得我在四川阿坝登雪宝顶的时候,向导就先引导我们进行了这种煨桑仪式。此时,那父亲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捆青葱的柏枝和很多的酥油、糌粑,还在煨桑炉旁插了五色的风马旗。有一刻太阳像是被捏熄的蜡烛泯入云中,风霎时变得寒冷。但是一阵念诵词过后,太阳出来了,蒸腾的烟雾与香气也直冲天际,从他的脸上也看到了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   我突然明白了:在他们的心目中,眼前的阿尼玛卿是格萨尔王的战神山,有无穷的勇气与力量来对抗民间的疾苦与灾难;同时,即使再美丽的雪山,再伟大的山神,失去了信仰他的子民也是苍白的。   临别时,司机告诉了我那位父亲一直嗫嚅着但我没有听懂的几句话。原来,在他们的家乡,雪山的极顶是极神圣干净的所在,凡人的踏触会带来巨大的灾难。   也许我还会去登我爱上的任何一座雪山,可是我突然觉得,那不会是阿尼玛卿。我不得不承认,那对与我在同一只木碗里捏过糌粑的藏族父女,多少改变了我对雪山的看法,至少改变了我对这座山的看法。想起秦观的“放花无语”,是了,我只能将阿尼玛卿放在任何人都无法碰触的心底。
[FSAGE]



 楼主| 发表于 2012-4-5 00: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阿尼玛卿山(Anemaqen)概况:古称积石山,亦称玛积雪山,座落在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境内,系昆仑山脉东坡中支。主峰玛卿岗日,海拔6282米。位于东经99.4度,北纬34.8度。 玛积雪山区西北─东南走向,长约28公里,宽约10公里。在主峰玛卿岗日周围簇立着17座海拔5000米以上的雪峰,其中二号峰.三号峰.四号峰均在海拔6000米以上,远远眺望,碧空万里.雪峰突兀.雄伟壮观。阿尼玛卿山海拔虽然不高,但却是举世闻名的山峰之一。阿尼玛卿藏语意为“活佛最大侍者”。“阿尼”是安多藏语的译音,意为先祖老翁,也含有美丽、幸福或博大无畏等意;“玛卿”的意思是黄河源头最大的山,也有雄伟壮观之意。和西藏的冈仁波齐、云南的梅里雪山、玉树的尕朵觉沃并列为藏传佛教四大神山之一,每年都有大批虔诚的朝拜者,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前往绕山朝拜。
阿尼玛卿也是古之名山,早在2000多年前的《禹贡》中就有“导河积石于龙门”的记载。中国母亲─黄河,经星宿海.可鄂陵湖.扎陵湖之后向东南流,绕阿尼玛卿山形成180度环链形大拐弯,主峰玛卿岗日尤如一块晶莹的宝石镶嵌在大拐弯的中央。据《水经注》载:“河出昆山,伏流地中万三千里,禹导而通之,出积石山。”
历史上阿尼玛卿一直被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曾一度被外国登山探险者们认为是超过珠穆郎玛峰达海拔9000米以上的世界最高峰。
玛积雪山区现代冰川发育,大小冰川有40多条,面积约150平方公里。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厦门市北极星救援队 ( 闽ICP备09039679号 )

GMT+8, 2024-5-3 04:47 , Processed in 0.065548 second(s), 16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